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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东西:我追求卡壳式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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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一梓 发表于 2023-12-17 23:00:27 | 只看该作者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东西:我追求卡壳式的写作 第1张图片


(受访者提供/图)
广西,野气横生的文学热土

2023年8月11日,一大早,蒋锦璐紧张地盯着手机,不断刷新中国作家网的实时消息。作为广西作协的驻会副主席、秘书长,她期待即将公布的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里有一个广西作家的名字,他叫东西。
广西作家朱山坡却十分笃定地从广州乘高铁回到了南宁,打算当面向东西祝贺。
工作老搭档凡一平此时正忙着拒绝其他邀约,他和胡红一、李约热、田湘、张柱林等一帮老友十天前就约好了晚上这顿饭。“东西早跟我们说过,如果得了,这顿饭就当庆贺,没得就当是经验总结。”
此刻,东西正在自己的书房,静静地看着手机上的各种推送,等待名单的揭晓。三十多年过去,自己曾经的三部长篇,三次角逐茅奖都铩羽而归。“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经常做最坏的打算,得就叫意外惊喜,不得,心理建设已经做好了。”
上午11点14分,中国作家网公布了最终的五位获奖者名单。
“得了。”同在守候消息的太太和岳母说。一家人平静地照吃午饭。“没有什么喜极而泣的戏剧场面,现在就是得诺奖也不会,但内心还是高兴了一下的。”在东西的记忆里,人生中唯一一次高兴得跳起来还是16岁考上河池师专。“之后我遇到任何喜事都不会有当年那种很强烈的表现。”
但他得奖的消息已在广西文艺界各个微信群迅速传播,“立马就炸了!这真是一次广西文艺界的集体荣誉啊。”
东西的手机也叮叮咚咚不断炸响,各路朋友打来电话发来贺信。他花了一天的时间逐一回复,“碰运气。”“谢谢!”27年前自己的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获首届鲁奖时,他也归结为“运气好”。
从鲁奖到茅奖,东西跋涉了近30年。
11月19日,浙江乌镇茅奖颁奖夜,天气清冷。
东西上场领奖时这样暖场——“我叫东西,来自广西。”仿佛在向中国文坛宣示文学桂军的自信,“他这一句话特别给广西长志气的感觉。”正在现场的蒋锦璐和几位同事自豪地向台上应和了几声。
从名单公布到11月,东西像只陀螺一样被迫高速旋转,连续三个月去各地宣传自己的获奖长篇《回响》。11月27日,他应《广西文学》一年前的邀约,与田瑛、宗仁发、田耳等一众作家、文学编辑一起重返他的故乡天峨,并参加东西文学馆与河池作家馆的双馆开馆仪式。“之前可能他觉得时机未到吧,一直没答应。”《广西文学》的主编李约热强调,他们这次“重返故乡”的活动地点选在东西的家乡,是在他得茅奖前就约好了的。
东西:我追求卡壳式的写作 第2张图片


东西与作家们交流(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谢晓/图)
东西的故乡天峨县位于广西河池市,他经常笑称河池的一大特产就是作家。在朱山坡的笔下,天峨的青山绿水令人印象深刻,“漫山遍野的青,从地上青到天堂。”奔腾咆啸的红水河流经天峨,也变得温柔秀美,碧绿清澈。“南方于我,最初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庄。”这里是东西文学梦开始的地方。
上个世纪90年代,东西凭《没有语言的生活》在文坛斩露头角,这部中篇不仅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还在《花城》前主编田瑛的牵线下,拍成过电影《天上的恋人》,影片原汁原味地展现了故乡天峨的山清水秀,并获得了第15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
故乡美是美矣,当年穷是真穷。朱山坡眼中的“小地方文人”身上所透出的自卑与倔强,同样是东西的童年写照。“走在家乡的大山里,觉得苍茫无比,而自己就像尘埃般渺小。”家境贫寒的东西,直到读完初中也没吃过一顿像样的早餐,每天光着脚穿布鞋上学,考上高中才第一次穿袜子。早期的东西为自己生存的这块地方被有的人叫“南蛮之地”感到过害羞。“我记住她,但是还没确定爱她。”
田瑛来过天峨十多次,他说,“以前从南宁到这里得坐十多小时的车啊。”如果放在古代,从天峨到南宁,至少得几天几夜的路程。
东西一方面感念这种艰苦的求学经历,“对我的写作历练是非常有用的。现实可能想摧毁你,你也很弱,但是你挺住了,就以柔克刚了。”但他也承认这种“弱”带来了写作上的不自信,“当卡夫卡说‘一切障碍都可以摧毁我’的时候,我觉得我找到了一个导师,也找到了一个知音。”
从《耳光响亮》《后悔录》《篡改的命》,到《回响》,东西的四部长篇小说里,乡村的背景渐行渐远,都市的生活却越来越近,他似乎在一步步“走出南方”,走向更阔大的文学世界。但是细看,又会发现他笔下的人物始终切断不了与乡村的联系,就像那根拽着风筝的线,若隐若现。
年少时叛逆,心心念念地总想出走,等到有天真正离开,东西才发现自己没有一天不惦念故乡的人与事,大到修路、小到通电……友人胡红一曾在散文《天峨,天哦……》一文中感叹道:“他身在南宁吃香喝辣,著作等身名头显赫,却每天都为家乡天峨操碎了心。”
多年后,朋友们来到天峨仍深重地感叹,“出生在这大山深处的他当年是如何跋涉其中,又是如何翻越这一座座山走到城里,如何在城中立足还有了今天的成就?”
师兄凡一平就曾见证过东西走出大山走进城市的艰辛。30年前,东西从《河池日报》去《广西日报》工作,没钱租房,曾在凡一平的宿舍短暂地借住过。可住不多久,为了节省赶路的时间用于写作,东西宁愿搬走,蜗居在报社大礼堂后一间不到10平米的杂物间里。有天凡一平去找他打乒乓球,走进小屋的那一刻,凡一平心里一酸,决定把那场球输给东西。
“或许是他出自基层乡村,所以太知道基层写作者的苦了,他当了作协主席、文联主席后,为我们广西文艺界的发展做了不少事。”凡一平、朱山坡、蒋锦璐不约而同地向《南方人物周刊》记者感念东西的贡献。当地政府这些年也大力扶持优秀原创文学作品,使得这支文学桂军的力量日益壮大。
余华来广西采风,感受很深的是这支队伍活跃又幽默,比他还会讲段子。《南方文坛》的主编张燕玲则用“野气横生”来形容文学桂军的特点,如今离开了广西的朱山坡依然十分认同,“胆怯但内心狂野。有种‘野蛮生长’式的不服,春风吹又生的韧劲。”曾有作家将广西比喻为中国文学的拉丁美洲。东西坦承这片热土对他的创作产生过巨大影响。“我觉得这个地方是热带写作,头脑发热,想象力丰富。”
进入文学圈三十多年,直到今天,东西依然认为自己是在以弱者心态写作。“生活的复杂性需要复杂的写作技术去照亮。我想我正走在这条写作的道路上。”创作《回响》时,他关掉了手机,从下午3点写到6点,晚饭后8点半继续写到12点。即便一天写作超六小时,却只能写出1200-1500字,有时甚至只能写500字。“我很弱地贴在这些人物身上,跟着他们走,听从他们的指挥。写的时候很难受,因为你在燃烧自己,每一句话都是要体验的。”但这种“卡壳式”的写作会让东西心安。“如果超过2000字,我就开始怀疑,是不是进入了一种格式化写作,进入套路了,是不是太顺溜了?”从第三部长篇《篡改的命》开始,每次写完2000字,他就会读给太太听,“其实是要一个观众来监督我。”
《回响》在《人民文学》首发后,田瑛当时就预测:“不出意外,这部会得茅奖。”虽然田瑛在生活中爱开玩笑爱预测各种事,但在推介东西小说这事上,他只认真地推介过《没有语言的生活》与《回响》。
东西:我追求卡壳式的写作 第3张图片


时代与命运的交集与回响

2021年1月3日,东西写完《回响》的最后一章,把它投给了《人民文学》的主编施战军。“他当时还没看,就说发第五或第六期吧,后来他看完后发信息给我,要提前到第三期发。”
《回响》发表后就获得了2021年中国好书奖、人民文学2021年度长篇小说奖等多个文学奖项。本届茅奖评委之一的胡性能毫不掩饰他对这部小说的喜爱:“《回响》是一部有着南方气质的作品,注重朝人物的内心深处走。我觉得是当代文学的一个标杆,它将在中国文学的现代性书写中留下明显印迹。”
评论家谢有顺长期关注东西的创作,曾评价他是“真正的先锋作家”。在《回响》获得茅奖后,他表示,“中国当代,需要有更多这种直面现实、逼视内心的作品。《回响》的风格,扩大了茅奖的视野。这次获奖,对于东西意义重大,毕竟他偏居广西,他的写作也并不主流,但他的写作很纯粹,艺术品质很高,这样的作家被肯定,是令人高兴的。”
一直鼓励先锋创作的《作家》杂志主编宗仁发,在上个世纪90年代帮助过很多年轻作家。当年刚在文坛斩露头角的东西有次找他,说自己的先锋作品《商品》四处碰壁,宗仁发二话没说就把它发了出来。看完《回响》,他感慨相比前三部有了长足的进步:“作品中有了很多对人的理解,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更宽容、更包容,小说人物的命运,实际上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命运,也是作家自己的命运。”
上世纪90年代,东西曾与毕飞宇、韩东、李洱等一起被评论界称作继先锋作家后的“新生代作家”。有次东西到韩国参加李炳注文学节活动,韩国媒体不知道“新生代作家”是一个文学流派,悄悄把东西的“新生代作家”改为“中生代作家”。
再过三年,东西将入花甲之年。这次的茅奖评委之一、小说家弋舟在文学馆开馆研讨会上半开玩笑地说,这次茅奖颁给东西可以看作是“终身成就奖”,因为奖励的是他一直以来对纯文学的坚持。田瑛笑了:“怎么可能是终身成就奖?他还年轻着呢。”
东西:我追求卡壳式的写作 第4张图片


东西(右四)重返故乡谷里时,此行嘉宾在蓝球场合影(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谢晓/图)
写作要警惕格式化——对话东西

南方人物周刊:这次得了茅奖,你说很平静,当年得鲁奖时似乎也是,是因为少年老成的性格吗?
东西:也不是。只是因为这一辈子喜悦的事情不多,我学会了接受失败,但是真的没有学会怎么去庆祝。
南方人物周刊:这是广西作家第一次获茅奖,分量很重,你觉得这算不算是文学桂军向全国文坛的一次宣示?
东西:它恰恰说明茅奖对文学创作各种流派的接纳。茅奖虽然之前有一种追求宏大叙事的传统,但是它对于创新的写作、有独特性的作品也接受,它是开放的,包容的,广西人得这个奖说明的就是这个问题。我的写作是带有一些创新性的,同时有一些探索性,这个也是我继承先锋写作的传统。
南方人物周刊:先锋性的写作在这部作品里,除了题材,还体现在哪些方面呢,这种先锋性你会一直在写作的过程中提醒自己保持吗?
东西:其实也不是刻意,它实际已经是你写作的一种习惯思维,比如说语言,我会天然地警惕那些格式化的语言。我是追求一种卡壳式的写作,就是说它要给你制造困难,这样你就会想到新的语言,新的故事,新的细节。
《回响》是我10年前开始想写的一个情感故事,我一直没写的原因就是因为我觉得司空见惯。后来我想到一个警察的身份,当我想到她侦破得了案件却侦破不了情感的时候,我兴奋了;然后两条线,一边是情感,一边是刑侦,最后一章把它合并,两条线又是相互呼应的,我想到这里又开始兴奋,结构上也不太一样了;另外写法上也不太一样,刑侦线情节是快速递进的,但情感线是缓慢递进的,内心的浩瀚和丰富要写出来,这一静一动又让我兴奋了。
东西:我追求卡壳式的写作 第5张图片


东西(左三)在茅奖现场与广西嘉宾合影(蒋锦璐提供/图)
南方人物周刊:你之前说写这本书的开头推翻重来几次,最后是怎么定下来的?一部长篇的开头,你一般会在哪里突破了,才可能势如破竹地往前呢。
东西:我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读者,我要找到一种最容易让读者进入小说的方式,比如像《回响》开头,第一个出现的人是谁?一般可能有的人写会是河面上飘来一具尸体,这是一个传统的套路写法,但我不会这么写,请注意第一个出场的人物是冉咚咚,所以读者会跟着她进去,这种方式就是我要你跟主人公建立情感,建立代入的关系。
我在写作的过程中会经常跳出来,想到读者如果看到这里他会怎么想,我会置换我的这种身份。当然叙述的这种风格样式也特别重要,类型写作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们要敢于破圈,敢于打破自己的陈见,敢于放下自己过去那种写作的身份或者固定的形象,这样我觉得也是一种创新。所以我这次写作特别考虑了读者的阅读感受。
南方人物周刊:这次的题材创新,对于一个有成熟纯文学标签的小说家会不会是一种冒险?
东西:有冒险的成分。但是一个写作者不冒险,他又用什么来刺激自己?你写了30年,如果不停地重复,可能读者也会厌倦,就像今天我们的纯文学,读者数量为什么在下降?就是因为我们的创新精神可能不够。再说到格式化写作或者套路化写作,当我们认为人家通俗小说在格式化写作时,我们的纯文学作品是不是也在格式化,所以都是要自我反省的。
南方人物周刊:冉咚咚这个人物,我也看到很多读者说性格不讨喜,如果要破圈的话,人物会不会得有一个大众喜爱度,会不会是因为纯文学作品的考虑才要设计成这样呢?
东西:这就是写作的一个问题。你说我们喜欢什么?真善美,是吧?这样的人物是最讨喜的。我以前认为写作是要跟着大众走,这是最可靠的写作。
但是后来我发现这是一个集体审美的无意识,你会发现一大群人都喜欢一种角色,比如说刘慧芳那样的。可是当100个作家、1000个作家都写这样的人物时,是不是重复?那么写作于一个作家来说,他要探索人的心灵,他要写出它的复杂性、宽广性、浩瀚性,你怎么可能会写个讨喜的角色?阿Q讨喜吗?不讨喜,但他是我们现代文学里的经典人物,写作有时候也是一面镜子,我们从人物身上第一是想获得一种代入感,让我们的心灵舒服,这是一种审美的接受心理;还有一种是我们看到的人物是一面镜子,它可以警醒我们。
南方人物周刊:得茅奖后,你对自己的写作会有怎样的期望吗?
东西:其实一直在写想写的作品,每一部作品都想超越自己,下面要写的长篇小说也是我原来都构思好的,只是还没有进入具体的创作,大方向是有的。写作会是我创作轨道上的事情,不是因为得什么奖了才去写那个小说,我这辈子想写这些小说,我就愿意去写它,不管得不得奖。
南方人物周刊:你认为得奖会如外界所期望的一样是一个新的出发点吗?
东西:它重要,可能是对你的生活、你的影响力而言,但它只是你写作轨道上的一环,而这一环你如果把它放大成一个肿瘤,那就不顺畅了。获奖对写作不重要,因为你写作还是按自己的计划去写的。你30年的追求得到了肯定,说明你的选择是对的就够了。我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这种荣誉来了,享受一下,但马上要回到正常状态去。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谢晓 南方人物周刊实习记者 吴梓菲
责编 周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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