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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 民间毋使有遗珍⊙洪惠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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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呆若木鸡 发表于 2021-7-5 02:09:39 | 只看该作者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洪惠镇
 
 著名美术史评论家、画家
 中国美术家协会
 厦门大学艺术学院教授、书画研究生导师
 原福建省美协副主席
观陈瓒画作有感

披图三寸服高人，

妙品焉能久委尘。

盛世合当搜务尽，

民间毋使有遗珍。



中国绘画的创造，最早出于民间，随着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需要高手为皇家服务，才产生阶层分化，出现宫廷画师。到东汉时期，士大夫开始参与创作，促进了绘画艺术的提高，也进一步固化画师阶层差别，并对画师的文化水平有了更高要求，宋代皇家画院画师甚至须以诗句命题考创作。
宋元时期，又从画师中分化出文人画家，这样，在中国画史上，便有了三种画家身份的区别，并区分不同社会地位，分别从事不同体式的中国画创作。民间画家主要从事偏重实用性的民间画，宫廷画家创作理想性的院体画，文人画家则画文学性浓厚的文人画。
画家一生成就，不以身份与社会地位为限，只以艺术水准区分高低。原在民间者，画艺高超也可进阶为宫廷画师和文人画家，例如唐代吴道子所擅全是民间流行的佛道壁画，却竟成“画圣”:清代黄慎也从民间卖画者跻身扬州“八怪”，现代齐白石从湘潭进京谋生也终成国画大师。但画家名声大小，就与社会地位和艺术成就不一一定有关。
名声多半与命运相关联。命运受出生地、家庭、环境、时代，乃至天赋个性影响。地处偏远交游受限，家境贫寒无力到经济重镇或文化中心发展，遭遇动乱时艰没有成名机会，天性不喜张扬炒作等等者，画得再好，名声可能就都不出闾里。再者，中国画史历来重文人士大夫而轻民间画师，为此历来不知埋没多少画才而成“遗珍”之憾。拙诗所感的陈瓒，就是这样一位画才，直到去年11月，我才获知其人其画。
原来陈瓒是活动并闻名于闽东民间的中国画家，福鼎人氏，与仙游李耕同辈，长李4岁，都以鬻画为生，天分与用功过人。但李耕活到1964年，受政府重视为其宣传推介而获得学术地位，同福州陈子奋、泉州李硕卿一一道，成为福建20世纪三大中国画名家。
可惜陈瓒却在1927年病殁，年仅46岁。一生困于户墉，英年早逝，未及成名，建国后仅被搜入梁桂元《闽画史稿》，未载于其他画史，故画界知者尚少，若不是原福建文联书记陈济谋先生介绍他乃其祖，我还不知有此乡贤。
不过，所谓“是金子总会发光”，虽被客观条件所掩，但自上世纪60至80年代，就有画界同仁陆续发现和关注陈瓒的画作，并子发表介绍，但规模不大，能见度低。近有机会重新出版画作，陈济谋先生才想多邀数人撰写评论，我一见资料，即有拙诗之感而义不容辞。
陈瓒兼善山水、花鸟与人物，可谓全科画师，而且跨越民间画、院体画与文人画领域。山水独宗倪瓒，并取少倪为字，可见其钟情文人画之深。花鸟效法任伯年，也属文人写意系统，现存《一品富贵》与《鹦鹉探春》可见一斑。这是福建地区清末民初职业花鸟画家的共同特点，因距上海不远，易受最有市场的海上画派影响。稍后于陈瓒的省府陈子奋，以及更晚些的闽西宋省予，都是如此。
人物兼善工写，以工笔为主，也受海上画派影响，主要反映在传统人物题材上，例如《郑玄家婢》《蓝桥仙窟》《老子出关》《赤壁夜游》等画，水准都堪称流。这种人物画都是工笔，原为院体所长，至明清时代，文人也有染指，遂使两体混杂，唯寓有书卷气者为文人画，题有一诗的《赤壁夜游》即是。
作为终身都在民间谋生创作的陈瓒，民间画才是他的主业。该领域的画作主要为佛教题材的连环绘本，也包括为福鼎地方传统糕饼的一种包装纸绘制“饼花”。他在地方上的名声，还在相当大程度上，得益于创作“饼花”的高人一筹。
陈瓒属于宗教题材的画作，仍然保持民间绘画的朴拙天真和富于想象力的作风，以求普通受众的理解和喜好。但也有独出机杼的艺术创造与个性，例如人物面相自成类型，表情生动，用笔勾勒轻松，渲染手法多变(以至于有研究者误为师徒合作)，构图复杂又自然天成，色彩借鉴文人工笔画艳而不俗等等，都令人赞叹激赏。
就我所能见到的福建美术出版社2004年版《观音事迹略图》看来，鄙意认为这类作品，是陈瓒画作最有价值的部分。理由是，其他山水、花鸟和传统人物题材的作品，代有画人佳作传世，唯独民间绘画至为罕见。因为历来不受重视，任其自生自灭。民间绘画多数与实用性密切相关，宗教绘画更以寺庙宫观为主要创造地，无论壁画还是绘本，能躲过岁月与社会变迁而不遭毁灭者，少之又少。
建国后这类民间绘画，更因被简单粗暴地视为宗教鸦片，而遭历届政治运动重创殆尽。幸存的遗珍，理应受到足够重视和爱护。它们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特别是传统造型艺术的重要构成。可以说，如果没有宗教美术存在，中国古代至近代的传统美术，就会面目不全，特别是雕塑，甚至乏善可陈。
此外，虽经建国后的观念转变，民间画师作为劳动人民的成员之一而受到尊重，但比较抽象，落到具体艺术作品时，还是难免受到歧视。另在中国画领域，文人画及文人画家的优越感，还或明或晦地发挥作用，以至于没能真正辩证地对待民间绘画和评价。因此，在看待陈瓒画作时，可能更多人会比较偏爱他的山水、花鸟与传统题材的人物画。
这样说，并非贬低陈瓒在那些方面的成就，他短暂的一一生，也为之付出极大努力。在其成长过程中，也像仙游李耕那样，接受文化人的熏陶，并都学会写诗。他在《赤壁夜游》所题诗[注]就很典雅可观，字也温婉可喜。足见陈瓒自称“天下之大，强于我者何其多，而比我下功夫的有几多”，乃包含很多方面的学习，诗文书法更是重点。



民间毋使有遗珍⊙洪惠镇 第1张图片

后人为晚清杰出画家陈瓒先生画像







民间毋使有遗珍⊙洪惠镇 第2张图片

《陈瓒绘画遗珍》





民间毋使有遗珍⊙洪惠镇 第3张图片

陈瓒绘画之一





民间毋使有遗珍⊙洪惠镇 第4张图片

陈瓒绘画遗珍之二





民间毋使有遗珍⊙洪惠镇 第5张图片

陈瓒绘画遗珍





民间毋使有遗珍⊙洪惠镇 第6张图片

陈瓒绘画遗珍




从历史上看，元明以降，文人画的影响日巨，以至于宫廷与民间绘画都无法抗拒，这从文化进步的角度而言又是必须肯定的。中华文化本质上是种精英文化，文人士大夫的精神力量，为其他任何文化所不能及。其力量之源，在于文史哲修养，从而造就诗书画结合的中国画独有样式与评价体系，这正是宫廷与民间绘画的短板，所以即有所谓“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的差距。
有成就的宫廷与民间画家，在这种社会文化标准的驱动下，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努力提高。吴道子在成为宫廷画师名满天下后，也深感自己读书不多需要补课而把卷不辍。农村出身的黄慎、齐白石、李耕都有个向文人画家化蛹为蝶的蜕变过程。可以相信陈瓒，如果天假以年，也会如此，观其才具，传统工笔人物画成就当可与李耕抗行。
由此而言，陈瓒又可以作为当代画家的一面镜子。倘若不是现代派中国画家，也不是现代院体画家，而是还在文人画领域耕耘者，照看自己是否也需要像陈瓒那样，为庄稼辛劳补施诗文肥料？
陈瓒现象，不是个案，还有其他民间画师也被埋没。有的可能在20世纪前五十年，那是国家多难与衰萎的时代，有的则可能是在后五十年的极左偏激时期。过去的就只能让它过去，现今中国正当盛世，经济跻身世界第二，国力强盛，开始对自己的传统文化有了自信，也有条件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类似陈瓒这样的遗珍，就有希望得到挖掘庋藏，所以题头拙诗所谓“盛世合当搜务尽，民间毋使有遗珍”，不单指陈瓒而言，也包括其他为世所遗的历代画才。


[注]
《赤壁夜游》题诗为:“一棹烟波酒兴开，江山摇荡月飞来。干秋赋手时谁瞩，合让先生负隽才”。画上未注己作，笔者学浅，一时未能考证是否借用他人诗，亦无其他陈瓒诗作可资比较，姑且暂定作者自题。


⊙洪惠镇
 2017年1月27日丙申除夕于厦门大学
2021年夏收录《陈瓒绘画遗珍》一书








编辑：秦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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